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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伊水湄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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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专题研究(鲁迅小说研究)(0812)教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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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5 11:32:27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讲 将历史与现实融为一炉

除《铸剑》和《起死》外,《故事新编》中的大部分作品是采取“将古代和现代错综交融”起来的写法。作者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选择某些与当前现实生活有密切联系的人物和事件,组成作品的主要情节,同时,较多的揉进某些现实生活的内容,将“故”事作一番“新”编,创造出一种特殊的“融古今于一炉”的文学样式。它既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既有小说的情节故事、典型人物,又有杂文的犀利、泼辣。《理水》可说是这一类作品的代表。

《理水》写的是距今约四千年前,我国古代的英雄人物大禹治水的故事。它不同于《起死》,不仅主要人物在历史上实有其人,而且大禹治水这一主要情节线索也有充分的史料依据,并非“信口开河”。在我国古籍中,禹的故事最早见于《尚书·舜典》、《尚书·益稷》等篇。后来,《论语·泰伯》、《庄子·天下》、《孟子·滕文公上》、《列子·杨朱》等篇中也有所记载。但比较集中而详细地记述禹的生平事迹的是《史记·夏本纪》。因此,《理水》是从大量的史料出发,将禹作为历史上的主要英雄来赞颂的。禹的治水事迹没有虚构,可说是“博考文献,言必有据”。

但是,《理水》又不同于《铸剑》,它虽然有充分的史料依据却不是史料的“铺排”,而是在史料的基础上揉进了大量的现实生活内容,使作品显示出与一般历史小说不同的特色。这在第一二两章中尤为突出。在禹正式出场之前,作者用相当大的篇幅描写了“文化山”上一群卑劣无聊的名流学者及搜刮民脂民膏的反动官员的活动。

作品中所描写的“文化山”上的那一群学者,在现实生活中是有模特儿的,他们的言行都有充分的现实依据。鲁迅一向憎恶那些鄙视劳动人民,有意无意向统治者献媚的文人,因此,在创作《理水》时,信手拈来地将他们揉进作品中,作为禹的主要对立面来加以辛辣的嘲讽。这些现实生活中实有的人和事,一进入作品,便成为某一种社会典型,并不一定专指某一个特定的人物。同样的,那“两位”考察水灾的大员,也是现实生活中国民党反动官僚的缩影。1931年全国十来个省遭受水灾,国民党大员们即是如此乘水灾之机,敲诈勒索,鱼肉人民,大发国难财的。作者将这些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巧妙地揉进作品中,融古今于一炉,不仅使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战斗性,而且强化了作品的喜剧因素,形成一种特有的艺术风格。

因此,《理水》的创作,就主要人物禹的事迹来说,可谓“博考文献,言必有据”,而就某些次要人物和情节来说,它又是“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甚而至于是“信口开合”了。

《理水》作于1935年11月。在此之前的1934年9月25日,作者写了一篇著名的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其中有一段话意味深长,我认为可以作为我们理解作者创作《理水》及大禹这一形象的依据: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这一类的人们,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他们有确信,不自欺;他们在前仆后继地战斗,不过一面总在被摧残,被抹杀,消灭于黑暗中,不能为大家所知道罢了。”

在写作《理水》的一个月后,1935年12月5日,在《亥年残秋偶作》一诗中,作者开头写了这样两句:“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这两句诗又可以作为我们理解《理水》创作的时代背景的一条线索。

“秋肃”,字面上是指秋天草木凋残的一派肃杀、衰败景象,实际上是暗喻祖国已面临危急存亡的关头。从1935年前后的具体情况看,至少有这样两件大事应引起我们的注意:一是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们东北,逐步进逼华北,欲灭亡中国的严重情况下,蒋介石反动集团却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卖国投降政策,而当时某些名流学者更提出了变北平为不设防的“文化城”的主张,而这些正迎合了日本帝国主义的需要,加速了日寇的侵略步伐;一是三十年代初连年遍及半个中国的水灾。国民党反动政权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不顾人民死活,以致江洒堤坝年久失修,连年发生决堤事件。仅1931年夏长江、淮河流域八省的严重水灾,受灾人口即近一亿。接着是1933年黄河的决口,人民死伤无以统计。国民党反动官僚不仅不救民于水火中,反而乘机大发国难财,将赈济灾民的捐款中饱私囊,进一步加速了中华民族的衰败。

《理水》的创作正处在这一“秋肃”的背景下,写的又是四千年前的一场遍及全国的大水灾,以古愚今,由今及古,古今对照,感概万端。因此,作者在热烈歌颂古代中国的脊梁——大禹时,不能不愤慨地揭露、鞭打现实社会中那些没有脊梁骨的东西们。

因此,题为《理水》,作者却没有用很多篇幅去描写禹如何治水的详细过程,而是围绕着大禹治水的一系列斗争,着眼于禹的精神和品质的歌颂,及对形形色色的反面人物的揭露批判上,以达到借古讽今的目的。

作品共分四章,禹的正式出场是在第三章,第一二章可说是对禹出场前的铺垫,其中揉进去了大量的现实生活内容。

在禹尚未到来之前,便遭到了“文化山”上的一群帮闲的“学者”们的反对。这些无聊的文人,在国难当头,人民群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时,却悠闲自在,大发谬论。他们有的从为统治者辩护的优生学的荒谬观点出发,认为“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所以,鲧不成功,他的儿子禹一定也不会成功,因为禹人是生不出聪明人来的!”有的从自欺欺人的考据出发,煞费苦心抹杀禹的存在,说什么“简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个禹”,因为“禹是一条虫”,并由此写出了一篇洋洋大文,以证明禹的“乌有”。于是,“学者”们与一个“乡下人”之间展开了一场关于禹是人还是虫的论争。针对鸟头先生的谬论,聪明的“乡下人”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作了有理有据的批驳:“您叫鸟头先生,莫非真是一个鸟儿的头,并不是人吗?”这一着将得鸟头先生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威吓说要进行“法律解决”。

御用的文人学者们反对禹、否定禹,代表广大劳动群众的“乡下人”肯定禹、拥护禹,两个阵线,旗帜鲜明。究竟世界上是否存在禹,禹是人还是虫的论战,为禹的出现作了第一次有力的铺垫。它表明:中国古代的英雄大禹,是属于人民的。

第二章开始后,禹是人是虫的问题解决了,禹确有其人,“正是鲧的儿子,也确是简放了水利大臣,三年之前,已从冀州启节,不久就来到这里了。”人们充满着希望,看来禹要正式出场了。但来的却“并非禹自己”,而是两位昏聩无能的“考察的专员”,这是对禹出场的第二次铺垫。作者对这两位大员的描写是意味深长的。“专员”虽非水利大臣,但却官气十足,派头不小。人虽只有“两位”,却乘了“一大阵独木大舟”,威风凛凛,浩浩荡荡,使黎民百姓望而生畏。有一个人“迥避得太慢一点了,吃了一下官兵的飞石”,头上立即起了一个大疙瘩。且看下面的阵势:

“每只船上有二十名官兵打桨,三十名官兵持矛,前后都是旗帜;刚靠山顶,绅士们和学者们已在岸上恭迎,过了大半天,这才从最大的船里,有两位中年的胖胖的大员出现,约略二十个穿虎皮的武士簇拥着,和迎接的人们同到最高巅的石屋里去了。”

千百万灾民在死亡线上挣扎,而“两位”水利局专员到灾区“考察”却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大讲排场。不仅如此,他们到达灾区后,并不体恤民众疾苦,却高高在上与“文化山”上的学者们胡混了一天。“第二天,说是因为路上劳顿,不办公,也不见客;第三天是学者们公请在最高峰上赏偃盖古松,下半天又同往山后钓黄鳝,一直玩到黄昏。第四天,说是因为考察劳顿了,不办公,也不见客;第五天午后,就传见下民的代表。”所谓“下民的代表”,其实却是一个谄上欺下、“安分守己”的奴才,主子和奴才一唱一和,如此这般地“考察”一番之后,便回到京都。可水利局的同事们,却在局里大摆筵宴,替他们接风:

“这一天真是车水马龙,不到黄昏时候,主客就全都到齐了,院子里却已经点起庭燎来,鼎中的牛肉香,一直透到门外虎贲的鼻子跟前,大家就一齐咽口水。酒过三巡,大员们就讲了一些水乡沿途的风景,芦花似雪,泥水如金,黄膳膏腴,青苔溜滑……等等。微醉之后,才取出大家采集了来的民食来,都装着细巧的木匣子,盖上写着文字,有的是伏羲八卦体,有的是仓颉鬼哭体,大家就先来赏鉴这些字,争论得几乎打架之后,才决定以写着‘国泰民安’的一块为第一,因为不但文字质朴难识,有上古厚淳之风,而且立言也很得体,可以宣付史馆的。

……”

上述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学者与官僚的形象同被洪水围困的广大灾民形成强烈对照:在“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的严重情况下,舜爷的百姓有的“挤在露出水面的山顶上,有的捆在树顶,有的坐着木排”。他们吃的“榆叶和海苔”,喝的是黄土的泥水,时间一去便“弄出数不清的病人来”。

通过对比,揭示出他们养尊处优、鱼肉人民、作威作福、顽固腐朽的丑恶本质。

不仅如此,这些学者、官僚们卑劣可耻的脸相同大禹的形象又构成另一个鲜明对比,通过对照,反衬出禹的纯朴、无私、深入实际,与群众同甘共苦的崇高品质。禹的正式出场是写得有声有色的、闪闪发光的。正当水利局的官员们为考察大员回京大摆筵宴饮酒接风的时候,却只见:

“局外面也起了一阵喧嚷。一群乞丐似的大汉,面目漆黑,衣服破旧,竟冲破了断绝交通的界限,闯到局里来了。……”

“这一吓,把大家的酒意都吓退了,沙沙的一阵衣裳声,立刻都退在下面。禹便一径跨到席上,在上面坐下,大约是大模大样,或者生了鹤膝风罢,并不屈膝而坐,却伸开了两脚,把大脚底对着大员们,又不穿袜子,满脚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茧。随员们就分坐在他的左右。”

寥寥几笔,一个风尘仆仆,为千百万群众日夜奔忙、操劳的平民领袖的形象栩栩如生地矗立在人们面前。他的风采,他的威严,使群丑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在长途跋涉之后,他不顾旅途的劳顿,急匆匆真奔水利局,此刻他最关心的只是一件事——及时汇集考察情况,尽快拿出治水的方案来,以救民于水火之中。所以,他一坐定,劈头就问大家“查得怎样?”他对那一群“大员”的胡诌非常反感,从心里骂他们“放他妈的屁!”他深深地知道这些无聊的东西是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的,于是便直截了当地端出了自己的治水方案:“我经过查考,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确是错误了,以后应该用‘导’!……”禹所提出的改革方案,使大员们大为震惊:有的人显出“死色”,有的人吓得几乎“生了病”,有的人满怀“愤激”,终于对禹发动了一场围攻。有人将禹的方案斥为异端邪说:“这是蚩尤的法子!”有人用“孝道”来压他“收回成命”:“湮是老大人的成法。‘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有人劝他干父之蛊:“‘照着家法,挽回家声’”;有人鼓吹“湮是世界上已有定评的好法子”等等。禹却镇定自若,力排众议,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的。有人说我的爸爸变了黄熊,也有人说他变了三足鳖,也有人说我在求名,图利。说就是了。我要说的是我查了山泽的情形,征了百姓的意见,已经看透实情,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非‘导’不可!这些同事也都和我同意的。”于是,“他举手向两旁一指。白须发的,花须发的,小白脸的,胖而流着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员们,跟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只见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像铁铸的一样。”

在禹的坚如钢铁般的决心,和禹的“像铁铸”般的一排同事面前,大员们理屈词穷,无可奈何。

这一段描写不仅突出了禹作为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的平民领袖的形象,而且更重要的是突出了他作为一个敢于摒弃成法,大胆革新的伟大改革者的形象。作品告诉我们:深入群众、深入实际,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作出既大胆又切合实际的改革方案;在实践中练出一批如铁铸般的改革队伍;领导者不可动摇的决心和信心,公而忘私、艰苦奋斗的品质等,是改“湮”为“导”这一革新方案获得成功的根本保证。而这些对于后者的改革不可能没有借鉴的意义。

从整个作品看来,作者是在层层铺垫的基础上,从正反的鲜明对比中,通过场面描写,用白描手法勾画出禹的高大形象。至于禹将个人置之度外,数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过程,则是通过禹太太闯水利局的一段插曲及禹后来的追叙交代出来的。禹太太虽是一个昙花一现的人物,但却从另一角度对禹的形象作了有力的烘托。

作者对禹治水的过程虽然只是作了三言两语的交代,但是当禹改“湮”为“导”终于取得治水的伟大胜利班师回朝时,作者将那普天同庆的欢乐气氛却烘托得有声有色:

“禹要回京的消息,原已传布得很久了,每天总有一群人站在关口,看可有他的仪仗的到来。并没有。然而消息却愈传愈紧,也好像愈真。一个半阴半晴的上午,他终于在百姓们的万头攒动之间,进了冀州的帝都了。前面并没有仪仗,不过一大批乞丐似的随员。临末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大汉,黑舜爷所赐的‘玄圭’,连声说道‘借光,借光,让一让,让一让’,从人丛中挤进皇宫里去了。

百姓们就在宫门外欢呼,议论,声音正好像浙水的涛声一样。”

这一段文字,一方面揭示出禹在治水取得胜利后,有大功而不居功的朴实谦逊的品德;另一方面,通过人民群众对他翘首相望,万头攒动等盛大热烈场面的描写,进一步显示出禹是真正属于人民的。它与前面学者们否定禹的存在,大员们竭力反对禹的改革主张恰成一个强烈对比,不仅使作品结构上首尾呼应,严密完整,而且也大大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显示出它深远的社会历史意义。

从作者的创作意图来看,禹这一高大的英雄形象自然是作为“中国的脊梁”来刻画的。无疑的,它是对古代“为民请命”的“脊梁”的热情颂歌。但从现实情况看,它又是有所寄托的。正如作者所说:“这一类的人,就是现在也何尝少呢?”不过,由于反动统治的摧残、消灭、禁锢,不为广大群众所知罢了。因此,对古代大禹的描绘,寄托着作者对今天“中国的脊梁”的赞颂这一点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我们没有必要去实指禹的形象究竟隐喻现实现实斗争中哪一位人民革命的领袖人物,如苏联学者波兹涅也娃所作的那样①。因为这样难免穿凿附会,表面看起来似乎提高了作品的思想价值,实质上却恰恰相反,往往缩小了作品的意义。

与《补天》、《铸剑》等比起来,《理水》中揉进去了大量的现代生活细节,其所占的篇幅几乎将近一半。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它不是古人古事的现代化,而是今人今事的巧妙穿插,所以我们把它称为“古今交融”。它是史料、传说与现实的巧妙融合。至于这种写法的利弊得失,后面我们将会论及,此处不赘。

作品内容的古今交融,人物刻画的正反对比、铺垫烘托,创作方法上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是《理水》的重要特色。这些特色小说突破了一般历史小说的框架,再一次显示出作者艺术创作上的独特性。

①苏联汉学家波兹涅也娃曾认为《非攻》和《理水》中的两个伟大历史人物形象就是隐喻当时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及其所领导的红军。见丁易著:《中国现代文学史略》1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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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5 11:33:35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讲 《故事新编》的特色

《故事新编》的一大特色是“油滑”。所谓“油滑”是指在古人古事听描写中,巧妙地揉进去了不少今人今事,穿插了某些喜剧性的现代生活细节与词汇,构成作品特有的艺术风格。《故事新编》从第一篇《补天》开始就出现了“油滑”,以后“油滑”便几乎伴随着每一篇作品的创作,成为贯彻始终,并与其他历史小说显然不同的特色。

作者对“油滑”这一问题在不同的情况下表示过不尽相同的意见:

1935年12月26日,在《故事新编·序言》中,作者谈到《补天》的创作时说,由于卫道者对于《蕙的风》的批评,于是在写作便“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了”。针对这一情况,作者指出:“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的开端。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对于自己很不满。”但在序言的结尾,谈到整个《故事新编》的创作时,作者又这样说过:“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的诚敬,所以不免有时有油滑之处。”

1936年1月18日,作者在致王冶秋的信中,也曾提到《故事新编》“内容颇有些油滑,并不佳。”

但1936年2月1日致黎烈文的信中,却表示了这样的看法:“《故事新编》真是‘塞责’的东西,除《铸剑》外,都不免油滑,然而有些文人学士,却又不免头痛,此真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而又‘有一弊必有一利’也。”

由于《故事新编》自始至终贯穿着“油滑”,而作者对它又发表过看来并不完全一致的意见,因此,学术界在几次的讨论中,对“油滑”的认识也颇分歧,大体说来有三种不同的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油滑是创作的大敌”,它往往捏歪古人,破坏了作品的和谐统一,是《故事新编》创作中的一个“缺点”;另一种意见认为“油滑”寓庄于谐,寓真实于荒诞,融古铸今,是作者对中国现代小说所作的“独创性”的贡献;比较多的同志则认为“油滑”是作品的一大特点,既有“利”又有“弊”。并引作者致黎烈文的信为依据,说明作者虽认为“油滑”是创作的大敌,却又难免一直“油滑”下去。

这三种意见各有道理,但比较说来,后一种意见较为符合作品的实际。“油滑”确乎是《故事新编》的一大特点,它既有利又有弊。“利”在它加强了作品的现实性和战斗性。虽然取材于“故事”,却能及时地反映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触及时事,针砭时弊,给旧势力以巧妙地揭露和鞭挞,此其一。其二,“油滑”增强了作品的喜剧性,虽是写的“古人”,却生意盎然,妙趣横生,嘻笑努骂,皆成文章,给人以一种独特的美的享受。“油滑”的确也有“弊”端。它有时破坏了作品艺术上的完整、和谐。正如鲁迅所说,“油滑”将《补天》“结构的宏大毁坏了”。①同时,过多的现代生活细节的穿插,也容易冲淡作品内容的历史感。但整个看来,“油滑”是利多弊少,或者说是利大于弊。

从《故事新编》中,我们可以看出所谓“油滑”主要是表现在反面人物或落后人物的刻画上。这些形象虽然是以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为依据的,但作者一旦将他们揉进作品后,便成为某种艺术典型,获得了普遍的意义,从而与现实中的原型有所区别。另一方面,作者将他们揉进作品时,又明确地划分出了一条古今的界限,使读者一眼便能看出它们并不是古人古事,不至于产生以今人代替古人,或使古人现代化的缺点。

作者的这种古今交融的写法,在艺术上的确是一个创造,但是这种写法也只有鲁迅本人能够运用自如,他人是不易学到的。如果造诣不深勉强模仿则难免画虎不成反类犬。对此,茅盾有一段精当地议论:“鲁迅先生是这一方面的伟大的开拓者和成功者。他的《故事新编》,在形式上展示了多种多样的变化,给我们树立了可贵的楷式。”“鲁迅先生这种手法,曾引起不少人的研究和学习。然而我们勉强能学到的,也还只有他的用现代眼光解释古事这一面,而他的更深一层的用心,——借古事的驱壳来激发现代人之所应憎恨与应爱,乃至将古代和现代错综交融,则我们虽能理会,能吟味,却未能学而几及。”②

《故事新编》的另一大特色是它的浪漫主义倾向十分鲜明、突出。

鲁迅早期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倡导者。1903年他写作了极富浪漫主义传奇色彩的《斯巴达之魂》。1907年他在著名的文艺论文《摩罗诗力说》中,又用大气力将欧洲文艺界一系列浪漫主义诗人拜伦、雪莱、裴多菲等介绍给我国读者。并热情赞颂了他们“力如狂涛,直薄旧社会之柱石”,“如狂涛如厉风,举一切伪饰陋习,悉为涤荡”,“不克厥敌,战则不止”的勇敢反抗精神。这种浪漫主义精神对鲁迅的创作有一定影响,鲁迅作品中的猛烈反抗精神与“摩罗”派诗人是一脉相承的。但是浪漫主义作为一种艺术方法,在《呐喊》、《彷徨》中并不占主导地位,比较说来,《故事新编》中的浪漫主义较前二者更为集中、突出。《故事新编》中的有些作品基本上是浪漫主义的,《补天》、《奔月》、《铸剑》、《起死》;有些作品基本上是现实主义的,但也不乏浪漫主义色彩,如《理水》、《非攻》、《采薇》、《出关》。浪漫主义在《故事新编》中,表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一、故事情节的传奇性

《故事新编》中不少篇章取材于神话传说,如《补天》、《奔月》、《铸剑》、《理水》。我国的神话传说是古代人民群众驰骋想像,高度发挥主观幻想的产物。是古代劳动人民愿望、理想的艺术表现。由于神话传说并非按现实生活的本来面貌表现现实,而是借助主观想像、幻想,曲折地反映现实生活,所以,神话传说极富浪漫主义精神,传奇性是它的重要特色。《故事新编》直接取材于神话传说的篇章,不仅继承了它的浪漫主义,而且作者借助艺术想像和极度的夸张,进一步丰富了神话传说的内容,使浪漫主义得到更充分的表现。

《铸剑》的材料来源于《列异传》或《搜神记》,原故事虽有着一定的传奇性,但只是一个轮廓。作者在此基础上发挥想象进行艺术加工后,增强了不少神异奇特的情节,使它的传奇性得到充分的表现。如原作的结尾眉间尺的头丢入镬中后,那一段文字写得很平淡,只是说:“客令镬煮之,头三日三夜跳不烂。王往视之,客以雄剑倚拟王,王头堕镬中;客又自刎,三头悉烂,不可分别……”但《铸剑》中的表现却丰富,奇特得多了。眉间尺的头堕入镬中后,却随着黑色人的古怪的歌声尽情表演起来。它转圈子、翻筋斗、打旋子、穿梭,“激得水花向四面飞溅,满庭洒下一阵热雨来”。它不仅高兴得舞跳,而且居然睁眼开口唱起古怪的歌来。在国王的头被黑色人砍入水中后,眉间尺的头便与国王的头进行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不久,黑色人的头也加入了斗争行列,形成三头相斗的奇观,令读者瞠目结舌,惊叹不已。所以,《铸剑》中三头相斗的场面及四首古怪的歌谣,使作品显得更为奇特、浪漫,而人物的反抗精神,作品的复仇主题也随之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

《起死》中,一堆枯骨居然复原为血肉之躯,并且与庄周进行了激烈地争吵,共同演出一幕不可多得的讽刺喜剧,这也可说是现代的新传奇。至于《补天》、《奔月》这些直接取材于神话的篇章的传奇性,我们就不一一赘述了。

二、正面人物塑造的理想主义色彩

与《呐喊》、《彷徨》比较起来,《故事新编》的突出特色是塑造了一批正面人物或英雄人物的形象。这些人物的创造充满理想主义色彩,作者从几个方面突出描写了这些人物的光辉形象。

(一)奇特的外貌与雄伟的气概。从《故事新编》整个看来,应该说作者对人物的外貌肖像描写是不多的,但是寥寥几笔的勾勒已经显出了与众不同的气概。我们且看《奔月》中作者对羿挽弓射箭的雄姿的勾画吧:

“他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支箭,都搭上去,拉了一个满弓,正对着月亮。身子是岩石一般挺立着,眼光直射,闪闪如岩下电,须发开张飘动,像黑色火,这一瞬息,使人仿佛想见他当年射日的雄姿。”

这羿的形象不仅奇特,而且伟美,充满英雄气概,有如一座浮雕。

在《补天》中,作者笔下的女娲是以整个宇宙为背景,其大无比的巨人形象。“粉红色的天空”,“嫩绿的松柏”与杂花丛生的大地,浪花飞溅、波涛起伏的大海是女娲活动的场所。她“猛然间站立起来了,擎上那非常圆满而精力洋溢的臂膊,向天打一个欠伸,天空便突然失了色,化为神异的肉红,暂时再也辨不出伊所在的处所。”这时,女娲与天融为一体,究竟哪儿是天,哪儿是女娲的肉体,已经无法辨明了。这是一幅多么神奇瑰丽的肖像描写,女娲真可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顶天立地的人类伟大母亲的形象。至于《铸剑》中黑色人宴之敖者、《理水》中大禹的形象,我们在前面已经作过分析,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二)非凡的才能。《故事新编》中的英雄人物都具有超人的智慧和才能,他们或者能开天辟地,或者能改天换地,或者能力挽狂澜,作中流砥柱。女娲能炼五色石补天,搏黄土造人;羿的神力能射日月,为民除掉封豕长蛇;禹能驯服滔天的洪水,救民于水火中;宴之敖者却能使砍掉的人头唱歌,为万民除害复仇。这些人物既是超人的非凡英雄,又是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的化身,在他们身上集中体现了古代人民群众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反抗强暴、战胜邪恶的强烈愿望。作者在塑造他们时,既强调了他们超人的一面,又突出了他们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联的一面,他们是深深植根于人民生活土壤中的巨人形象。

(三)崇高的品德,美好的内心世界和伟大的献身精神。女娲为了救助人类,炼石补天,日夜辛劳,用尽了自己的全身气力,终于累死在补天的活动中;羿为民除害,射尽了封豕长蛇,文豹黑熊,最后妻子奔了月,只剩了一个孤寂的自己;禹为了治水,新婚四天就离开了妻子,治水十三年,数过家门而不入;宴之敖者为千百万被压迫的人民复仇,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这些人物完美的品质,充分反映了人民群众的理想和追求。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20 14:53: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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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5 20:32:0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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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22:22:28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讲 鲁迅小说的新开拓(一)

1922年11月,鲁迅创作了以“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为题材的小说《不周山》,开始了小说创作的新开拓。

《不周山》的意义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者从“古代”采取题材创作小说的开端;一是开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进行文学创作的尝试。

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先谈谈鲁迅的小说创作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的联系。

精神分析学说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是奥地利维也纳犹太籍的精神病医生。1856年5月6日生于摩拉维亚(现属捷克)。四岁时随父母移居维也纳,在此度过了八十个年头,1938年希特勒法西斯军队入侵奥地利,弗洛伊德被迫离开维也纳,1939年9月21日死于英国。

1881年弗洛伊德获医学博士学位。1900年发表《释梦》。1909年发表《心理分析学的起源与发展》,标志着心理学发展的新阶段。于是,精神分析学说在二十世纪初,开始风行欧美。

鲁迅与弗洛伊德可以说是同时代人。他对精神分析学说的接触,估计在日本仙台医学专科学校里便开始了。1922年《不周山》的创作,是鲁迅有意识的尝试用精神分析进行创作的开端。自此,在他的小说、杂文、散文诗中可明显看出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在鲁迅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仍然购进了不少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著作。如《精神分析入门》、《俏皮的精神分析》、《歇斯底里》、《弗洛伊德主义与辩证唯物论》、《异常性欲之分析》等(均见鲁迅日记中所记1928到1933年的书帐)。过去由于种种原因,人们常常有意无意地回避或无视鲁迅创作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某些联系。而鲁迅本人却并不隐讳这一事实。1933年3月5日,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即说《不周山》的“原意是在描写性的发动和创造,以至衰亡的”。在1935年12月26日写的《故事新编·序言》说得更明白:《不周山》是“取了弗罗特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的缘起。”

当然,鲁迅对弗洛伊德学说的看法是不断发展的,愈到后期批判的成份愈重。

我们应该研究的是,在二十年代初,鲁迅为什么会接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呢?这是偶然的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作为新文化的伟大战士的鲁迅,他对任何一种外来思潮和学说的取舍,着眼点首先是在于它是否有利于反封建的斗争。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诞生于十九世纪末,当时弗氏所生活和工作的奥地利宗教气氛十分浓厚,社会禁忌非常严重。犹太人的封建家长制及社会上虚伪的道德标准对性的压抑相当厉害,因此,在青年男女中造成很多精神病。在这种情况下,弗洛伊德将“性”的问题作为科学研究的对象,探讨性心理自身的规律,重视性压抑对形成精神病的重大影响,这无疑地是对虚伪的传统道德和禁欲主义的蔑视和挑战,而正是在这一点上引起了鲁迅的重视和兴趣。他在《华盖集·“碰壁”之余》中说:“偏执的弗洛伊德先生宣传了‘精神分析’之后,许多正人君子的外套都被撕掉了。”而对“正人君子”的揭露,正是二十年代中鲁迅所进行的思想战斗的一部分。因此,“精神分析”学说所发挥的这种作用,当然使鲁迅感到由衷的高兴。

鲁迅接近弗洛伊德的另一个原因,是两人都受过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在对人类进化发展的某些看法上有相似之处。

弗洛伊德从生物进化的观点出发,认为生物有自存和存种两种目的,因此,“将本能分为两大类,使相当于人类两大需要——即饥和爱”,而他尤其重视爱或性。他说:“根据这个观点,我们乃介入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于精神分析之内。前者包举个体的生存、延续及发展,后者包括动稚的及倒错的性生活”。①鲁迅也有类似的生存发展观点。他在《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说:“我现在心以为然的道理,极其简单。便是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生物为保存生命起见,具有种种本能”,即是食欲与性欲。“所以食欲是保存自己,保存现在生命的事;性欲是保存后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在《华盖集·忽然想到(五至六)》中又说:“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全都踏倒他。”

另外,在促进生物进化的生命之力上,二人也有近似的认识。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认为生物之所以进化是因生命“有一种内在的努力”,“有如单细胞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繁复,无脊椎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发起脊椎。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在《热风·生命的路》中,作者又指出:正是这种“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内的努力”,同弗洛伊德的“人类活动的内驱力”、“生命力”,有相通之处。

在前期的鲁迅看来,精神分析学说的某些合理因素,既有反虚伪道德的作用,在思想基础上又与进化论有某些联系,因此,鲁迅接受弗洛伊德学说的某些影响,就并不奇怪了。

鲁迅是一位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他有包容一切、占有一切的宏大气魄。他对所接触的外国文化,“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然后,“一面尽量的输入,一面尽量的消化,吸收,可用的传下去,渣滓就听他剩落在过去里。”②对待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也不例外。

鲁迅一开始运用弗洛伊德学说创作小说,便是以我为主,突出“五四”时代精神,使之为我所用,而不是亦步亦趋,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向泛性论的泥坑。

鲁迅吸取弗洛伊德学说创作的第一篇小说是《不周山》即《补天》。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中说:“我做的《不周山》,原意是在描写性的发动和创造,以至衰亡的。”作者笔下的人类始祖女娲,既有“神”的无比伟大的创造力,又有普通人的生活欲求。他爱劳动,也有性爱的本能要求。在二十年代初,作者对性的发动,创造,衰亡的描写,无疑地是对几千年来封建主义束缚人性的一种反抗,是对封建禁欲主义的严正挑战。作者对“站在女娲两腿之间向上看”,却又指责女娲“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的古衣冠小丈夫的喜剧性描写,是对维护封建礼教的伪君子的绝妙绝妙讽刺。因此,《不周山》的坚决反封建精神与《狂人日记》是完全一致的,是“五四”时代精神的充分体现。

但《不周山》同《呐喊》集子中的作品相比,在内容上又有其不可忽视的特色。《呐喊》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③所以,这些作品主要是从揭露旧社会的病根,来显示“五四”时期反封建的时代精神的。《不同山》却有所不同。女娲是一位有伟大创造力的人类始祖,她搏黄土做人,炼五色石补天,可说是中华民族伟大创造精神的化身。因此,《不周山》不仅从反封建角度,而且更从创造新世界的角度显示出“五四”时代精神,如同郭沫若的诗集《女神》那样。

鲁迅的巧妙即在于将现代精神分析学说与古老的神话传说联结起来,用“弗罗特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的缘起。”④即是用弗洛伊德学说中因性的压抑引起性能量的转移、升华所形成的创造力量,来解释或描写女娲补天、造人的伟大行动。

作品开始这样描写着:

“女娲忽然醒来了。

伊似乎是从梦中惊醒的,然而已经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只是很懊恼,觉得有什么不足,又觉得有什么太多了。煽动的和风,暖暾的将伊的气力吹得弥漫在宇宙里”。

“唉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无聊过!……”

这一段写得较为含蓄。因为弗洛伊德虽然认为人的性欲本能的潜力是人的心理的基本动力,但它是压抑而潜藏在无意识里面的,较为隐蔽,所以,鲁迅在表现这种性心理时写得较为隐曲。女娲从梦中惊醒,感到很“懊恼”,这“懊恼”即是心理上的压抑情绪的表现。觉得有什么“不足”,这“不足”是指内在的本能欲望没有得到相应的满足。又觉得有什么“太多”了,这“太多”说明生命力太旺盛,旺盛的精力无处排泄,以至于“煽动的和风”,能够将她全身饱满的“气力吹得弥漫在宇宙里”。这种旺盛的生命力在被压抑的状态下必将寻找发泄的渠道。凑巧,女娲在揉捏水中掏起的软泥时,无意中却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小生命,这不仅使她惊异,更使她欢喜,于是她找着了发挥生命力的机会,“以未曾有的勇往和愉快继续着伊的事业”。这就是弗洛伊德学说中所谓“原欲”的转移或升华。

《不周山》的一大特点是既运用弗洛伊德的学说来解释创造——人和文学的——的缘起,又不为其所拘束,精神分析在作品中并未处于支配地位,而是作为塑造女娲形象的一种手段。作者将古老神话中伟大的人类母亲的形象同现实生活中平凡的普通人的生活欲求巧妙地揉合在一起,使伟大中见出平凡,平凡中不失其伟大。而不是像后来某些作者所表现的那样,将性欲作为作品的主导线索或支配一切人物行动的力量,强调英雄人物的人格分裂,一谈到英雄人物的“世俗化”时,英雄人物的崇高品质便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平庸和卑劣。

其次,作者在“五四”反封建思想革命这一精神统率下,吸取、融化精神分析学说中某些合理因素,丰富自己的创作,使艺术方法多样化。

鲁迅的小说创作,在艺术表现上是以传统的白描手法勾画人物著称的。寥寥几笔,神态活现。但是,后来在作者的创作中,心理描写和心理分析的成分逐渐增多,在艺术表现是某些作品接近现代派,这显然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有关。

众所周知,潜意识的发现是弗洛伊德对心理学的一个重要贡献,它大大拓宽了心理学研究的领域,揭示了人类心理活动的复杂、矛盾性。不论人们是否同意弗洛伊德关于潜意识的所有观点,但是潜意识的确存在是一个客观事实,并为多数人所接受。

鲁迅在杂文中多次涉及潜意识问题,他在1924年3月22日创作的《肥皂》,即是吸取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写作的一篇极富特色的短篇小说。在这篇作品中,小小的一块肥皂,集中反映出维护旧礼教的道学家四铭潜意识中的邪念,揭示了在“正人君子”的外衣掩盖下的极其卑劣丑恶的灵魂,具有极深刻的象征意味。

四铭在街上偶尔遇见两个女要饭的。一个是六七十岁的祖母,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孙女。姑娘是一个孝女,只要讨得一点什么,便都献给祖母,自己宁愿挨饿。这两个女乞丐引起了街上一群闲人们的“兴趣”,四铭在围观的人群中听到两个光棍的对话:“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吱咯吱遍身一洗,好得很哩!”内心深处便起了邪念,那两个无赖想做而没有做出来的事,他却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做了,花两角四分钱在广润祥商店里买了一块绿色的肥皂。这种内心深处潜意识活动是见不得人的,理所当然地会受到客观现实及道德规范的压制,因此,四铭不可能将香皂真给女乞丐送去,而是将这潜意识的欲望转移到自己太太的身上,将香皂拿回家去给了自己的太太。

不料,四铭这见不得人的心思又逐步为太太所觉察,并予以揭破,引起了一场子小小的风波。起初,太太以为是他特意为自己买的香皂,十分感动地说:“唉唉,这实在是好肥皂。”后来,听他说起孝女的事,就疑心并不是特意为自己买的香皂,心中就很有些不满。等到四铭训斥儿子学程是“坏种”时,太太就忍不住发作了:

“‘他那里懂得你心里的事呢。’她可是更气忿了。‘他如果能懂事,早就点了灯笼火把,寻了那孝女来。好在你已经给她买好了一块肥皂在这里,只要再去买一块……’

‘胡说!那话是那光棍说的。’

‘不见得。只要再去买一块,给她咯吱咯吱的遍身洗一洗,供起来,天下也就太平了。’

‘什么话?那有什么相干?我因为记起来了你没有肥皂……’

‘怎么不相干?你是特意买给孝女的,你咯吱咯吱的去洗去。我不配,我不要,我也不要沾孝女的光。’

‘这真是什么话?你们女人……’四铭支吾着……。

‘我们女人怎么样?我们女人,比你们男人好得多。你们男人不是骂十九岁的女学生,就是称赞十八九岁的女讨饭:都不是什么好心思。咯吱咯吱,简直是不要脸!’”

经过这一番争吵,四铭太太将四铭潜意识中的性心理活动揭露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画皮撕得粉碎,现出了卑鄙丑陋的原形。

《肥皂》是一出《儒林外史》式的讽刺喜剧,作者对潜意识心理活动的巧妙运用,更增强了作品的喜剧色彩,它是现实主义与精神分析的有机结合,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思潮的有机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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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22:22:45 |只看该作者

上面谈到弗洛伊德十分重视潜意识的活动,但是如何发现并捕捉潜意识呢?弗洛伊德主要是依靠“梦”。他认为梦是潜意识的宣泄,是揭示潜意识心理过程的一条基本途径。“梦是欲望的满足”,这是弗洛伊德释梦理论的基本观点,但他认为这并不是关于梦的完整的定义,而只是梦的共同特征和本质。他认为梦所满足的潜意识的欲望乃是以前经历中被压抑的东西,是被压抑的欲望在梦中的体现。因此,通过梦的分析研究,可以窥见到人们内心深处的隐秘活动,揭示出心理过程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我们认为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至少是符合一部分梦的实际的,有它合理的成分。

鲁迅对弗洛伊德“以被压抑为梦的根抵”的理论,基本上是肯定的。但鲁迅更强调它的社会性,“人为什么被压抑呢?这就和社会制度,习惯之类连接了起来”。⑤

鲁迅在不少作品中也通过人物的梦境来显示人物潜意识的隐秘——那些被压抑的思绪,从而揭示出人物矛盾、复杂的心理活动。如《野草》中的某些篇什。这是主要谈一谈1925年11月3日创作的短篇小说《弟兄》。

某市公益局的职员张沛君一向对兄弟张靖甫十分关心体贴,“两个人就像一个人”、“兄弟怡怡”传为佳话。他自己也曾经表白“兄弟怡怡”的经验:“我们就是不计较,彼此都一样。我们就将钱财两字不放在心上。这么一来,什么事也没有了。”

但是,当靖甫发热生病,可能是流行的不治之症腥红热时,沛君一方面焦急不安,奔走求医,十分关切弟弟的病情,另一方面“凌乱的思绪,却又乘机而起;他仿佛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腥红热,而且是不可救的。那么,家计怎么支持呢,靠自己一个?虽然住在小城里,可是百物也昂贵起来……。自己的三个孩子,他的两个,养活尚且难,还能进学校去读书么?只给一两个读书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儿最聪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评,说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沛君这种凌乱的思绪,因害怕舆论的批评,而被压抑在内心深处,但却在梦中得到充分的宣泄。作品这样描写了沛君梦中的片段:

“——靖甫也正是这样地躺着,但却是一个死尸。他忙着收殓,独自背了一口棺材、从大门外一径背到堂屋里去。地方仿佛是在家里,看见许多熟识的人们在旁边交口赞颂……。

——他命令康儿和两个弟妹进学校去了;却还有两个孩子哭嚷着要跟去。他已经被哭嚷的声音缠得发烦,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了最高的权威和极大的力。他看见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铁铸似的,向荷生的脸上一掌批过去……。”

“——荷生满脸是血,哭着进来了。他跳在神堂上……。那孩子后面还跟着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他知道他们是都来攻击他的……。

——‘我决不至于昧了良心。你们不要受孩子的诳话的骗……’他听得自己这样说。

——荷生就在他身边,他又举起了手掌……。”

作者通过梦境泄漏了沛君在白天所不能显示的隐秘的心理活动。揭示出人物性格的两重性、矛盾性:既有表层的关切、焦虑,又有深层的隐忧、私心。这样将沛君的心理活动写得入情入理,活灵活现,发人深思,令人玩味。人物形象也更富有立体感。

沛君与四铭有所不同。他并非维护旧礼教的道学家,伪君子。他是在一种具体的条件下,潜意识中的私心作怪。梦中的表现是他被压抑的情绪的泄漏,而在现实生活中,由于舆论的压力和道德的规范,良心的责备,他的行为将会有所节制,仍不失为一位好兄长。因为沛君毕竟只是旧政权中的一个小职员,既不是革命者,更不是一个非凡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一般人的长处和短处。因此,作者这样的处理,显得更真实可信。

此外,在短篇小说《白光》中,作者还借助心理分析的方法揭露封建社会的功名利禄、升官发财思想对知识分子的腐蚀、愚弄,使他们心理变态,歇斯底里,终于发狂自沉。家道中落的穷知识分子陈士成,从青年时起,总共考了十六次,连半个秀才也没有捞到,这打击实在太沉重了。他通过仕途爬上去的欲望受到严重阻碍、压抑,但是心灵深处追求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的欲望之火并没有熄灭,而是从另一渠道宣泄了出来——“升官”不成去“掘宝”,幻想掘得传说中祖先埋在地下的大批金银财宝而成为宝发户。但是掘宝也失败了,在绝望的狂乱中,终于沉入湖中。

这是一个妄想狂的典型。作者用精神分析方法剖析了陈士成落榜后的变态心理。在他的狂乱幻觉中,一切都怪诞变形:学童的小辫子会跳舞,小鸡居然会笑。最令人感到神秘幽深的是在掘宝中的一段描写:

“陈士成心理仿佛觉得空虚了,浑身流汗,急躁的只爬搔;这其间,心在空中一抖动,又触着一件古怪的小东西,这似乎约略有些马掌形的……就灯下仔细的看时,那东西斑斑剥剥的像是烂骨头,上面还带着一排零落不全的牙齿。他已经悟到这许是下巴骨了,而那下巴骨也便在他手里索索的动弹起来,而且笑吟吟的显出笑影,终于听得他开口道:

‘这回又完了!’

他栗然的发了大冷,同时也放了手,下巴骨轻飘飘的回到坑底不多久,他也就逃到院子里了。他偷看房里面,灯火如此辉煌,下巴骨如此嘲笑,异乎寻常的怕人,便再不敢向那边看。他躲在远处的檐下的阴影里……忽而耳朵边又听得窃窃的低声说:

‘这里没有……到山里去……’

终于在鬼使神差中奔出城外,死在万流湖里。

这一段描写很带点阴森恐怖的“鬼”气。作者将人物变态心理的剖析与展示人物心理活动的环境融合在一起,从而“消融了内面世界与外面表现之差,而现出灵肉一致的境地。”⑥可说是弗洛伊德与安德列夫的巧妙融合。

以上我们着重地谈了鲁迅在小说创作中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合理因素的吸取。但是即使在前期,鲁迅在吸取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对它的“偏执”、片面,过度穿凿附会的批评。

鲁迅对弗洛伊德学说中的泛性论是一直持批评态度的。1924年在翻译厨川白村的著作《苦闷的象征》时,已经明显表示不能同意弗洛伊德用性欲解释文艺的观点,而赞赏厨川白村的生命力受到社会的压抑而生的苦闷乃是文艺的根抵的观点。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虽然受到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但他将它加以改造,去掉了泛性论的片面性,同时将生命力受到的“社会压抑”解释为“资本主义和机械万能主义的压迫”所酿成的“人间苦”,而文艺正是这“人间苦的象征”,这显然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也较泛性论更易为人们所接受。后来1933年1月1日在《南腔北调集·听说梦》一文中,又对弗洛伊德的泛性论提出了更为尖锐的批评:“弗洛伊德恐怕是有几文钱,吃得饱饱的罢,所以没有感到吃饭之难,只注意于性欲,……诚然他也告诉过我们,女儿多爱父亲,儿子多爱母亲,即因为异性的缘故。然而婴孩出生不多久无论男女,就尖起嘴唇,将头转来转去,莫非它想和异性接吻么?不,谁都知道:是要吃东西!”鲁迅首先指出了弗洛伊德“只注意于性欲”的片面性,而强调对广大的老百姓说“食欲的根底,实在比性欲还要深。”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一切都谈不到。接着用幽默、讽刺的笔调对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进行了批评。弗洛伊德借俄狄浦斯王杀父娶母的故事,来说明男儿依恋母亲,女儿依恋父亲,并认为潜意识的性欲在婴儿时期即开始,婴儿吸奶的动作即“具有性的意味”。他说:“这种快感的享受以嘴和嘴唇为重要的区域;因此,我们称身体的这些部分为性觉区,而认为得自吸吮的快乐具有性的意味。”⑦弗洛伊德的这一观点,遭到很多人的非议。

诚然,弗洛伊德本人对“性”的概念做过解释,是指一切与“爱”字有关的那些本能的力。他在《自传》中说:“我对性观念的发展是两方面的。第一,性一直被认为与生殖器有很密切的关系,我则把他们区分开来,并视‘性’为一种包罗更广内容的生理机能;它以获得快感为其终极目标,而生殖不过是它的次要目的;第二,我认为性冲动包括所有可以用‘爱’这个笼统字眼来形容的念头,哪怕只是亲昵的或友善的冲动……”⑧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弗洛伊德的“性”观念,仍然是以男女性欲,生殖器官为主要对象的。如在《精神分析引论》中谈到“梦的象征作用”时,他说“梦中大多数的象征都是性的象征”,他把梦中的事物大多归于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的象征。一切“长形直竖之物”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而“女性生殖器则以一切有空间性和容纳性的事物为其象征”,这些看法显然十分荒谬。

鲁迅的《听说梦》是一篇杂文,而且并不是以弗洛伊德学说为主要批评对象,因此不可能对弗洛伊德的一些错误进行科学分析、严密的论证,但寥寥数语,一针见血,它对弗洛伊德学说中非科学部分的批驳,抵得上一篇科学论文的批判力量。

①《精神分析引论新编》旧译本第70—71页原著英译本171—172页。转引自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译序》。②《且介亭杂文·拿来主义》及《二心集·关于翻译的通信》。③《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④《故事新编·序言》⑤《南腔北调集·听说梦》⑥《译文序跋集·〈黯淡的烟霭里〉译者附记》⑦《精神分析引论》⑧《弗洛伊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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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9 23:03:44 |只看该作者

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你和你联系上,大家交流交流就更好了,我的QQ240219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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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08-3-26 22:03:24 |只看该作者

第六讲 鲁迅的《药》与俄国文学

后面的是徐同学拍的照片,因时间紧,我也没空全部打出来,大家先看照片,如果这里不清楚,可以加我QQ:42905356再发给大家(请注明鲁迅专研).

晕,论坛有限制,上传不了.需要的同学加我QQ传给大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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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08-3-27 08:59:37 |只看该作者
下面的是第4,5,6,7,8讲的内容,请路人帮我们上传,全是照片版的,大家下载后可用画图工具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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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08-3-27 13:21:17 |只看该作者

第四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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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自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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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08-3-27 13:25:42 |只看该作者

第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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